3月9日12时14分，湖北省襄阳市樊城区消防救援大队长征路消防救援站接到指挥中心派警，樊城区人民路与长征路交叉口某公司发生火灾。后查明，起火原因系翟某某违规电焊作业，焊渣掉落至一楼引燃周边可燃物引发火灾。

 

 

3月14日，江西省景德镇市珠山区一商铺突发火灾，消防员到达后迅速处置。后查明，起火原因系工人马某在未取得特种作业操作证的情况下违规进行电焊作业，且施工过程中未做好现场防火措施，焊渣引燃可燃物导致火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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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应急管理部举行的全国重大事故隐患专项排查整治2023行动专题新闻发布会提到，2023年发生的多起事故，事故直接原因较为集中，河北沧州沧县废弃冷库拆除工程“3·27”重大火灾事故、浙江武义伟嘉利工贸有限公司“4·17”重大火灾事故，均由违规电焊作业引发，与2022年河南安阳市凯信达商贸有限公司“11·21”特别重大火灾事故原因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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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焊火花为何频频惹出大祸？

违规电焊作业问题调查

 

01

作业特点容易引发事故

安全技能不强加重后果

 

电焊作业过程中产生的火花频频引发火灾，这是否与电焊作业本身的特点有关？带着疑问，记者采访了安徽淮北矿业集团临涣选煤厂装卸车间机修班职工方可。方可在日常工作中经常接触电焊作业，他结合自身的工作经历向记者讲解了电焊作业可能引发火灾的情形。

 

“我们平时用电焊的方式对栏杆进行维修后，一般还需要补漆。如果提前准备好的油漆桶放得不够远，飞溅的火花一旦落入桶内，很可能造成火灾事故。”方可告诉记者，电焊过程中产生的火花容易四处飞溅，如果周围存在可燃物，很可能被点燃。

 

方可表示，有时候，火花还可能导致可燃物阴燃。阴燃是没有火焰的缓慢燃烧现象，不易被察觉。例如，河南安阳市凯信达商贸有限公司“11·21”特别重大火灾事故就涉及阴燃现象。在这起火灾事故中，聚氨酯泡沫填缝剂的外包装处于阴燃状态时，未被及时发现。当人们发现火情并找到灭火器返回现场扑救时，火势已经失去控制。

 

浙江省义乌市消防救援支队防火监督科工作人员何康进一步解释，与电气火灾相比，电焊作业过程中产生的电火花温度很高，引燃能力更强。

 

一旦电火花引燃可燃物，火势是否会快速蔓延，进而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对此，江西省委党校应急管理研究中心研究员陶东指出，有两个风险点尤其值得关注：一是动火场所的可燃物情况，二是火灾初起阶段能否被察觉到并及时得到控制。

 

“很多情况下，电焊作业场所的环境都较为复杂，不仅人员密集，而且可能存在较多可燃物。”四川省泸州市消防救援支队综合指导科副科长赵宁江告诉记者，在人员密集场所和多业态混合经营场所进行电焊作业的风险更高。同时，在大部分火灾中，真正的“致命凶手”都不是烈火，而是有毒烟气。

 

江苏省扬州市消防救援支队新闻宣传科宣传员姚相宇告诉记者，火灾发生后，很多人不懂正确的逃生自救方法，不会使用消防器材，也是导致火灾蔓延甚至造成人员伤亡的原因。

 

某短视频平台网友“Simon童鞋”的家中常备消防器材。但是去年他家楼上发生火灾后，他冲到火场尝试救火时却发现，自己还不会正确使用防毒面具，因为不知道要拔掉出气口前的红色塞子，差点导致自己没法呼吸。

 

家住湖南长沙的余女士也遇到过类似困境。她买了防毒面具后因为一直舍不得拆，所以不知道如何正确佩戴。

 

2023年11月16日，山西吕梁离石永聚煤业有限公司联建楼发生火灾。林风（化名）作为附近煤矿的工人曾到现场支援灭火，却发现自己“帮不上忙”。他说：“我们不知道消防器材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02

违法违规导致事故频发

意识淡薄现象不容回避

 

一般来说，大型企业尤其是央企对电焊作业要求通常都十分严格，在特殊环境下会有更高的要求。例如，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秦皇岛32-6油田渤海世纪号FPSO（浮式生产储卸油装置）总监李祖君告诉记者，在渤海世纪号上，电焊作业大约占热工作业的一半以上。作业前，除了确保作业人员持特种作业操作证、电焊设备有合格证外，企业还会对电焊作业人员的健康状态和电焊设备线路等情况进行严格检查。在使用电焊设备时，还要对设备的状态两小时一检查、四小时一记录。针对如何应对设备在工作中出现的异常情况，还会提前进行培训。此外，企业还配备了经过培训和考核的专职看火员，确保能及时有效处理各种突发状况。而对作业人员的健康体检，也有较严格的标准，如果有指标不合格，企业就不建议他们进行电焊作业。

 

与此同时，多名应急管理执法人员告诉记者，在日常检查中，他们经常遇到作业人员无证或违规电焊作业等情况。

 

在基层多年从事安全生产监管执法工作的王羽（化名）告诉记者，在现实生活中，铝合金门窗行业和汽修行业都经常涉及电焊作业，且很多时候都涉嫌违规电焊。比如，王羽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些个体工商户在小区租地下车库开展生产经营活动，违规开展电焊作业，给小区带来火灾隐患。如果车库在高层建筑内，这一风险性更高。

 

记者查阅《高层民用建筑消防安全管理规定》发现，第十五条明确规定——高层民用建筑的业主、使用人或者物业服务企业、统一管理人应当对动用明火作业实行严格的消防安全管理，不得在具有火灾、爆炸危险的场所使用明火；因施工等特殊情况需要进行电焊、气焊等明火作业的，应当按照规定办理动火审批手续，落实现场监护人，配备消防器材，并在建筑主入口和作业现场显著位置公告。作业人员应当依法持证上岗，严格遵守消防安全规定，清除周围及下方的易燃、可燃物，采取防火隔离措施。作业完毕后，应当进行全面检查，消除遗留火种。高层公共建筑内的商场、公共娱乐场所不得在营业期间动火施工。高层公共建筑内应当确定禁火禁烟区域，并设置明显标志。

 

这些规定囊括了动火作业各种情形，但是从现实情况来讲，很多个体工商户都做不到严格遵守相关规定。

 

2022年9月28日，吉林省长春市一餐厅发生重大火灾事故，造成17人死亡。事故原因系餐馆违规进行“气改油”改造，未按规定在停业状态下施工，且施工作业选择在营业高峰、人流密集时段，电焊人员无焊割作业资格证，违章冒险动火作业引起火灾，部分窗户被广告牌匾和防盗窗遮挡，最终酿成惨剧。

 

根据赵宁江了解到的情况，很多场所找焊工临时焊接栏杆、金属架等小物件时，往往会因为动火作业报备、审批的流程复杂，而忽略甚至回避这一环节。一位曾从事汽修工作的个体户告诉记者，他自己开汽修店时，没有考取过特种作业操作证，他觉得只要有电焊设备就能进行电焊作业。

 

“越是这种临时、零星的电焊施工作业，人们越容易掉以轻心，也越容易出问题。”赵宁江说。

 

王羽表示，企业请外包公司进行电焊作业时，如果不对安全技术严格交底，工人根本不知道附近是否存在易燃易爆物品，在这种情况下开展电焊作业的危险性难以估量。在他看来，目前市场上有证电焊作业人员需求缺口较大，一方面说明这类作业本身需求量大，另一方面也说明从事电焊作业的人员安全意识和法律意识淡薄，很多人没有及时考取特种作业操作证，这些问题都不容回避。

 

03

或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

监管不力影响落实效果

 

调查中，记者还了解到，违规电焊一旦引发火灾，涉事主体还可能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

 

何康曾多次参与火灾事故调查，他发现有些企业只报备一次，但在多个动火点动火。“如果火灾造成人员伤亡，或者即使未造成人员伤亡，但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100万元以上的，相关责任人有可能被判处重大责任事故罪。”他说。

 

2023年3月14日，浙江某科技有限公司派遣总经理吴某及员工张某、潘某、李某、犹某在厂房进行生产线设备安装。张某在明知安装平台下方堆放了大量可燃物的情况下，仍在平台处对钢梯进行焊接，吴某等人进行协助。厂区监控视频显示，电焊作业过程中产生的高温焊渣引燃了平台下方的可燃物，李某、犹某等使用灭火器扑救未果，火势迅速蔓延并扩大成灾。

 

何康介绍，动火之前，该企业的作业人员没有按规定履行动火作业审批程序。此次事故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直接财产损失达到370余万元，已涉嫌刑事犯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第一款的规定，义乌市公安局以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对张某、吴某立案侦查并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何康认为，行刑衔接等机制的运用，对打击违规电焊现象具有较强的警示意义。

 

赵宁江认为：“目前，消防救援部门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事中的救援和事后的处置上，想要从根本上遏制此类事故，事前预防很重要。”

 

多位受访者告诉记者，对违规电焊的监管涉及多个部门，管理难度很大。王羽坦言，违规电焊现象的存在，与基层监管方面的漏洞有一定关系。“谁都不想管，也不容易管好。”他说。

 

以无证作业为例，还存在许多现实难题。

 

山西焦煤集团某子公司的一名工人告诉记者：“我们企业的焊工都持有特种作业操作证，企业会统一组织员工参加培训和考试。”但这是管理规范的大中型企业的情况，对于很多小微企业甚至个体户来说，考证就成了难题。

 

王羽表示，涉电焊作业证件种类繁多，发证机关涉及应急管理、住建等多个部门，很多一线工人分不清楚应该持哪个部门发的证件。再加上，社会上特种作业操作证制假、售假现象花样百出，一线的焊工大多文化程度不高，缺乏鉴别能力，防不胜防。比如，有些一线工人知道扫描证件上的二维码可以跳转到查询证件真伪的网页，殊不知这个网页可能也是假的，几个月后就消失了。

 

还有一些第三方机构会对有考证需求的人员开展集中培训，而实际上这种培训很不规范。不少人交了钱，以为自己拿到了真的特种作业操作证，就去从事电焊作业了。殊不知他们既没有掌握应知应会的知识，也没有拿到真正的证件。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故意买假证，但是除了知法犯法的部分人，也有一些人存在“难言之隐”。比如，有些一线工人年纪大，文化水平不高，而考特种作业操作证需要参加上机考试，他们心里发憷，就想花钱直接拿证。

 

“如果企业招工的时候审核不严格，这部分人可能就被录用了。而且一些老师傅即使没有特种作业操作证，但因为实际工作经验非常丰富，能够应对企业生产中的各种意外情况，不少企业还是愿意用。”安徽省濉溪县应急管理局政策法规股工作人员周游说。

 

记者还了解到，从目前来看，应急管理部门直管行业领域的电焊作业相对规范，但很多其他行业部门主管的经营场所，动火作业安全监管的责任并不明确。

 

湖北省黄石市黄石港区应急管理局相关负责人举例说，按照规定，黄石港区中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在开展动火作业前，需要向乡镇、社区相关部门报备。但由于基层工作人员专业性不强等问题，在监管过程中，很多人即使身处现场也可能发现不了隐患，发现了隐患也不知道如何指导整改，因此相关的监管措施无法真正落到实处。

 

王羽表示，地方应急管理部门从事安全监管的人员很少，往往要面对上千家企业，难以实现全覆盖检查。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进行广泛引导，例如引导基层网格员参与电焊作业安全监管，同时鼓励群众监督举报电焊作业违法行为。

 

另外，应急管理系统的多名工作人员表示，电焊作业人员流动性大的问题也加大了监管的难度。由于电焊作业人员中很多都是农民工，很多人会在春节回老家后重新规划新一年的工作。例如，有的留在老家，有的选择换一家待遇更好的企业。

 

徐明（化名）是山东省烟台市一家外包施工队伍的长期焊工。他告诉记者，虽然自己多年没有更换工作单位，但是每年过年后，都有工友选择离开。

 

2023年8月2日，位于江苏省无锡市梁溪区扬名街道的无锡市雷斯特机械有限公司两名电焊工顺利完成作业，标志着“梁溪便民电焊用工服务平台”成功建成落地，广大用工单位可以通过该平台选择有资质的专业人员进行特种作业。曾多年在江苏省无锡市梁溪区担任街道安监办主任的刘业胜认为，这种方法可以很好地破解电焊作业人员流动性大的问题。“因为企业可以随时找到符合条件的焊工，而焊工也可以及时找到满意的工作单位。”他说。

 

04

以数字化提高监管效率

源头治本还需多管齐下

 

“监管难度大，甚至面临跨部门常态化监管难题，相关主体或个人不理解、不支持，违法违规行为依然很多。”谈到这个问题，陶东感到非常棘手。对此，多位受访者均表示，不能以“优化营商环境”为借口，对企业存在的安全问题视而不见。

 

多地应急管理部门、消防救援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想从根本上解决违规电焊多发频发的问题，还需要综合运用多种手段，增强相关人员的安全和法律意识，提高作业人员安全素质。陶东认为，可以通过综合运用技术、政策等多种手段，倒逼或正向激励电焊作业人员逐步提升安全素养。在这方面，各地已经进行了一些探索。

 

3月1日，山东省安委会印发的《山东省安全生产治本攻坚三年行动实施方案（2024-2026年）》中，将违规电气焊作业和违规施工纳入整治之列。

 

2023年以来，浙江省构建“一芯一码一平台”电气焊全链条风险管控体系，建设“浙里焊”平台，在“浙里办”APP中设置“浙里焊”掌上模块，整合至“浙政钉”“工业企业安全在线”等应用，实现远程常态化监管。

 

 

“看似是在以码管机，实际上管的是人。”河南省焦作市武陟县应急管理局安全生产股一级科员郭小亮告诉记者，在向浙江省学习电焊作业管理的经验之后，武陟县应急管理局也着力推进电气焊联网改造。一方面，设备联网后，特种作业人员首先要扫码注册，这一环节需要审核作业人员的特种作业操作证，可以倒逼特种作业人员持证上岗。另一方面，持证的特种作业人员对着机器扫码之后，还需要拍照上传作业环境，焦作市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在后台进行审核，以此促使企业加强现场安全管理。

 

 

“如果现场有可燃物、易燃易爆物品，审核就不能通过，电焊设备也无法工作。设备开机后，作业人员的焊接作业时长等信息，监控系统都可以监测到。”郭小亮表示，数字化监管可以有效提高安全监管效率。但他同时认为，“任何技术手段都不可能完全杜绝违规现象，数字化监管也不能代替监管责任落实”。

 

黄石港区应急管理局办公室相关负责人也认为，上述做法对减少电焊违规作业相当有效。不过，各地也需考虑实际情况，并根据发现的问题采取针对性措施。例如，黄石港区中小微企业较多，该局联合各街道深入辖区工贸企业、个体经营门店、汽车修理等场所开展持证上岗情况检查。了解到不少人有考取特种作业操作证的需求但面临考证难的问题后，该局邀请第三方机构开展特种作业操作证考试培训，较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

 

基层对动火作业的监管和检查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陶东认为，尤其要强化高风险区域动火作业管理，强化高风险区域违规动火警示教育，加大对高风险区域违规动火行为的处罚力度。在这方面，近期，泸州市安委办、泸州市消委办联合发布《关于加强和规范施工期间动火、动焊等明火作业安全管理的通告》，出台七条硬措施，规定人员密集场所在非使用、营业期间确需动火、动焊作业的，应严格履行相关管理制度和要求，并在建筑主要出入口和作业现场醒目位置张贴公示；要求混合生产经营场所的动火、动焊等明火作业除严格履行报告、审批、防火分隔、持证上岗等要求外，还应对同一空间、同一场所内的其他单位进行告知。

 

赵宁江告诉记者，高风险区域动火作业管理措施的落实，除了需要应急管理部门的综合监管外，更需要行业主管部门切实发力。为此，陶东认为，在高风险区域动火作业监管方面，必须明确监管主体，避免部门之间遇到问题相互推诿。

 

刘业胜总结自身多年从事基层安全监管工作的经验提出，虽然各界都认为电焊作业监管难，但基层监管人员仍然要有端正的态度和奉献精神，尽职尽力尽心地投入这项工作，努力抓出成效。以梁溪区为例，他介绍，在源头监管方面，该区除了探索建立“梁溪便民电焊用工服务平台”，还着力加强对持证焊工的管理。此外，该区还明确了不同领域电焊作业的监管职责。例如，门店广告牌装修领域的违规电焊作业由城管和社区负责处理，建设领域的违规作业由城建部门负责处理。因此，责任明确后，一旦出现违规电焊，总能快速找到责任部门，也能快速处理。

 

针对临时电焊施工中常见的违规行为，王羽认为，如果能发动群众对违规动火行为进行举报，执法部门根据违规行为对当事人和所属企业进行诸如小额罚款之类的简易处理，也会让群众感受到“法律就在自己的身边”，同时让电焊作业人员感到监督无处不在，从而自觉遵章守纪，确保电焊作业安全。

 

在提升大众的自救互救技能方面，姚相宇经常通过开展消防实验、编排消防科普情景剧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在短视频平台传播消防安全知识。他还因此成了一名“网红”消防员。